安星
很粘稠的夜，小小的房间，几只蚊子正从那道缺了玻璃的窗户飞了进来，一拥而入的还有那一大片皎洁的月色。因为停电的缘故，柜子上点了一根蜡烛，那一簇红色的小火苗正在不断升腾。我正躺在蚊帐内，烧得浑身滚烫。迷蒙之中，奶奶焦灼的身影在烛光中辗转，忙前忙后，为我擦拭身体，为我祈祷神灵，那一双熬红的眼睛噙着泪，却又努力不让它掉下来，只是化作一点一滴温情软语，在我耳畔呢喃。
因为怕黑，我要求奶奶等我睡熟后再熄灭蜡烛。奶奶轻摇蒲扇，为我驱赶蚊虫，许多老旧故事徐徐道来。那么深的夜，一根根无眠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着，偶尔爆出噼啪一声，开出了一朵绚烂的花。睡意缱绻，奶奶手摇蒲扇的影子在烛光中微微荡曳，荡出一种依恋的感觉。那种温馨而安静的氛围里，竟也嗅到了烛花的芬芳。在小小的我的心里，在那遥远而无忧的年岁里，那一夜的烛光成为我最美的眷念。
儿时暑假，有时我和表妹也会心血来潮玩蜡烛。偷偷躲进楼上的小屋，将门窗紧闭，把少许白砂糖倒在一个不锈钢的长勺子中，放在点燃的蜡烛上，学着熬制麻糖。为了使蜡烛燃得更旺盛一些，我们用火柴棍将旁边的蜡一层层剥掉。很快，那一簇火苗蹭蹭直窜，突然就噼啪一声，爆出一朵小花。表妹会突然对着我，一脸惊异地说：“姐，你看蜡烛会开花呢！”我俩相视一笑，仿佛是我们的手艺铸就了一份美好。勺子里便噼里啪啦地沸腾起来，白砂糖渐渐变成了棕色，轻轻地倒进一个盘子中，粘上一个竹签，让其凝固。正守着那样的一份惊喜与期待，便听到了大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。遂赶紧吹灭蜡烛，狭小的空间内，任由那一道淡淡的烟痕肆意缠绕。那样的时候，哪怕蜡烛熄灭，也从不害怕快乐会偷偷溜走。
时光在烛光的明灭中溜走了，连同那些童年的过往，也渐渐地与蜡烛疏远了。
又一次停电了，窗外的夜色趁机溜了进来，彼时的我们已是高二。由于教学楼线路老化，我们的抽屉里总是装满了许多备用蜡烛。一摞一摞的复习资料间，一根根蜡烛被点亮了，如同一树一树花开。同学们各自忙碌着，整个教室仿佛沉浸在一种迷蒙与温暖之中。一呼一吸间，那烛影也跟着颤抖起来，我们的影子投在白色的墙壁上，更像是一副皮影。直到写到眼睛发酸，捡着写作业的空隙，我和同桌小声地嘀咕着什么，满满的，都是我们那还未来得及绽放的梦想。偶尔，对着那一簇小小的火苗，心驰神往。却不知多年以后，烛光中的一切，比梦想更遥远。
长夜之中，烛花开了。影影绰绰，朦朦胧胧。
当我再一次彻夜守着一根根点燃的蜡烛时，曾经的温暖一一凋零。长夜的尽头，是无言的悲咽。那三天，我守着奶奶的灵柩，一次次点燃供桌上的蜡烛，一次次任泪水在烛光中闪烁，一次次任由思绪扑到那簇火焰的世界里。我似乎又回到了从前，奶奶在烛光中为我守候牵挂的样子，为我摇蒲扇讲故事的场景。她依旧头戴一顶针织帽子，鬓已斑白。脸很长，很瘦，颧骨有些凸出，衬得眼睛很小，仿佛盛满了岁月的沧桑。身上一层一层地裹着花夹袄，身子嵌在藤椅上，慢慢地坐成一尊雕像。每次我离开，她总是问：你哪天又回来看我？烛火依然，记忆的线捻成一根根怀念的芯，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凝固成无声的烛泪，温润我长长的一生。
如今再也没有过烛光摇曳的夜，没有了儿时的无忧，更没有了曾经的奶奶。那些曾经的美好时光，如烛花般静静绽放，又无声地凋谢。多么希望烛花里的往事温暖生命中所有的苍凉，在心底悄悄盈然。
（作者为南岸区作协会员，中学教师）
编辑：罗雨欣
责编：陈泰湧
审核：冯飞
